唐煜雪

3.

啊，是神女啊。源氏想。

月光从窗口洒进室内，斜斜照在那人脚边。可他却像是在和月光捉迷藏，轻盈地绕着那一方光亮舞蹈。

“怎么样？我没骗你吧？”吉田用肘部轻碰他，“椿小姐可是鹤屋的头牌。”

源氏胡乱点点头，目光舍不得离开‘椿小姐’半分。

“我已经和妈妈说好了，一会儿椿小姐坐在你身边。”吉田挤眉弄眼道，“岛田君，可要感谢我啊！”

正巧她的眼神看过来，又随着舞步斜斜飞走，让源氏觉得脸上一阵燥热，慌忙低下头去。

吉田见状哈哈大笑，完全忘记了一周前对着椿小姐一样面红耳赤的自己。

吉田正是一周前半藏接待的那位贵客，而源氏碰巧是他口中要带来的朋友之一。原本，他没想带上源氏，但是正巧听说源氏想写一个舞伎的故事，就邀请了源氏一同前来。与此交换的是，源氏要在这本书的扉页指名感谢他。源氏答应得很痛快，反正对他来说没有区别。

半藏没有想到自己能再次遇见弟弟。

当然，他多年训练出来的素养，让他将情绪掩藏得滴水不漏，只安静而优雅地坐在源氏身侧。倒是源氏十分局促，连他的脸都不敢看，只偶尔接一接吉田他们递来的话头，其他时候只闷不做声地喝酒。

半藏心里觉得好笑，又觉得这是个了解源氏的宝贵机会，便开口向源氏搭话。

“岛田君是作家？”半藏问。

源氏有些惊讶于他的主动，抬眼看见半藏笑吟吟地望着自己，连忙收回目光，答道：“是，只是个写字换钱的家伙，不足挂齿。”

半藏掩口而笑。

他头上的玳瑁簪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晃，带起一层光晕，映得半藏的脸像朦胧的月亮一般美丽。

源氏感觉自己的心跳倏然变快，几乎要从喉咙里冲出来了。

他连忙拿起酒杯灌了下去，借着酒劲问：“椿小姐……出道多久了？”

半藏替他添上酒，答道：“五年。”

一时间二人又陷入沉默。

房间里充斥着三味线的乐声、男人的谈笑和女人的歌声。

源氏既觉得他们的沉默与房间的热闹显得格格不入，又有些享受这种二人间涌动的宁静氛围。不说话，只静静饮酒，也十分享受。

可半藏却不这么想，他又问道：“岛田君很喜欢饮酒？”

源氏噎了一下，不想承认自己酒量很差，却鬼使神差地说了实话：“不喜欢，只是不得不喝。”

半藏点点头，了然地说：“原来如此。不过人生总是身不由己的，不是吗？”

源氏问：“椿小姐也会有不得不做的事？”

半藏点头：“当然了。”

源氏说：“活着还真是辛苦。”

半藏说：“可总也还要活着。”

源氏无声地苦笑了下，又举起杯子，却被半藏伸手按住了杯沿。

“既然不喜欢，”半藏说，“就不要喝了。”

源氏愣了愣，只听半藏又说：

“任性一点也没关系。”

那种心跳卷土重来。

他突然感觉自己一直在等某个人说出这句话，而此刻这个人出现了。伴随着战鼓般的心跳和只存在于神话中的美貌，正用修长的手指制止自己荒诞愚蠢的行为，用鲜艳的嘴唇对自己说话。

此后直至终场，源氏只醉心于眼前人的一举一动，完全放下了心里那点防备和自尊，在一问一答里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讲了个七七八八。而半藏将弟弟心里的怨怼照单全收，连几天见他醉倒街头的愤懑也都转为了心疼。

源氏同吉田等人一同走出鹤屋时，天空又落起了雪粒，就如那天一样。

他伸出手掌接了几粒雪粉，仰头间看见半藏在窗口目送自己，顿时心里涌起一首诗来。

源氏大声道：“待我君衣湿，君衣不可分。”

那是《万叶集》中的一首，半藏下意识地接道：“愿为山上雨，有幸得逢君。”

源氏没想到半藏会回答自己，倏地红了脸，匆忙低了低头便跑了。

半藏还沉浸在与弟弟融洽交谈的喜悦里，并未察觉不对。直到卸了妆回到住处，躺在箱枕上准备入睡时，才突然意识到是哪里不对。

源氏念的是一首情诗。

半藏猛然睁眼，对着天花板瞪了大半个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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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文：

私の君衣が濡れることを待って、君衣は不可分で、

山の雨のために、幸運にも君に会えますように。